梅花落满南山在三年的中点,写给我的车手们
亲爱的各位车手:
这是我们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农历年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天。放学的时候,真的可以互相说一句明年见了。昨天听说,天以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日子,天以后是我们高考即将分离的日子。它是一个郑重的节点,我想我们可以做一点辞旧迎新的事。
昨天的优秀班集体评选,小白和皮皮展示得特别好。倒不是说内容有多精炼深刻,比如他俩上来就来了一句“我们随便给各位老师讲讲”,我录像的双手顿时就颤抖了。但是他们两分钟的发言在我眼里很闪光:第一,他们很认真地做了准备;第二,他们态度特别真诚;第三,他们很放松地对待这件事——既然已经尽力准备了,结果什么样儿随便啦。这时候我第一次很自豪也很警惕地意识到,我的班真像我。
事事尽力并不是件容易事,总有偏好,总有懈怠,总有魂不守舍。昨天做了件很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我和另一位老师一起做年级会上的小组展示,分工是我定的,结果在台上我却临时把一个问题抛给了他。尽管对方很聪明地见招拆招、讲得也很精彩,尽管我也已经道过歉,但我还是迟迟不能原谅自己,在回家的地铁上丢了魂儿一样,拼命想一切可能的弥补措施。
结果当然只能是无法弥补,在那一瞬间,一切都凝固在过去的时间里了,像琥珀里的一粒沙子,你只能看着它,自己在心里面硌得慌。
朋友说这算什么呀,跟闹着玩儿似的,就像我在你婚礼上被主持人突然提问一样,没别人会在乎,我也不会。我坐在卧室地上看着手机,点点头。
但还是整晚不能释怀。我突然想到半年前的公开课,早下课的那五分钟。本来是挺好的一节课,整个备课组帮我准备了两个月的时间;结果就因为最后那一瞬间的松懈,因为突然闪过“反正准备的都讲完了,不如就到此结束吧”的念头,把你们和听课老师都晾在那儿了。时间过去这么久再看,不过是芝麻大的事儿,但就是那粒芝麻,被一层一层的日子和记忆压住,却始终让人坐立难安,不痛不痒。
邸世宇把颓废的我拽起来带我去吃饭。吃饭时候跟我说,这两件事你就是工作状态掉线,太任性。
他对我的批评总是这么犀利。太任性。在身上有责任的时候,在自己该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选择了轻而易举地放弃。在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把锅丢了过去。
回首过往的一年半,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会有这样后悔的时刻。当成绩单发下来摆在面前,当那些与身边人交往的片段又重新浮上脑海,当父母关切的唠叨被拒之门外,当你回想起过去对自己的要求和约束,当你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因为有退路而选择了放弃和丢锅的时候……我想每个人都有那么几段硌得难受的记忆。张枣写过一首《镜中》,第一句是“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就是那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敢想起的,郁郁难欢的感触。
当然,阿Q精神很强大,我们可以直接把成绩单撕碎或者藏进书包的角落,我们可以不去回想过去自己的行为,我们可以塞上耳机关上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生命的韧性也只能止步于此,日子慢慢就过成了一张薄纸。像阿Q一样每天活得很开心很容易——不过当我们旁观他的生命时,没有人想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我们没有邓布利多的冥想盆,也没有赫敏的时间转换器,我们生活在一个极其现实而残酷的世界里,我们必须直面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让那些痛苦的后悔在生命里生根发芽,不怕面对满树鬼魅丰满的果实。它越繁茂,我们就越坚韧和勇敢。
有同学说在那样的时代中精神胜利法是弱者唯一的出路,他们还能怎样做呢?
他们还可以把痛苦深深地扎根,守护自己的尊严和底线,肩负起生命加在个体身上的责任,勤勉地努力。即使再遇到不想开的会,即使再遇到不想勉强撑下去的五分钟,也要为了他人、为了自己的责任,不任性。
张枣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是:“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很美。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们的生活难免有遗憾,但希望大家都能少一些后悔。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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